父母的菜园地,位于小城城郊的一隅。这里曾是杂草丛生、乱石横陈的闲置地,如今却被父母的掌心捂热,酿成一片泼泼洒洒的绿。
起初,是母亲跟着带娃读书的阿姨们去开垦了两块不大的地。我和弟弟劝她享享清福,不要那么劳累。母亲却摆摆手说:地闲草多,人闲病多,还是要活动活动的好,说着扛起小锄头一个劲往菜地跑。日子久了,母亲每次都会从菜园地带回来满满当当的惊喜;嫩得掐得出水的小白菜,翠得晃眼的生菜,一折就断的韭菜,入口是比市场的蔬菜更清甜可口,那是阳光与晨露腌渍的味道。
或许是心疼母亲的辛劳,也或许是伏案工作太久带来的颈椎的不适,父亲成了菜园地里另一个身影,竟然也兴致勃勃拿起工具加入母亲的“阵地”干活了。
父亲是一个做事十分严谨认真的人,竟为了方寸菜地细致规划出了简易作物分布图;母亲则凭着经验在地角落撒下辣椒籽、栽上葱苗,笑着说:“这样菜香能顺着风跑遍整个菜园。”我望着父亲弯腰锄地的身影,忽然觉得,这块菜园地是他从执掌企业到照料生命的温柔转身。那些曾经用来推动项目的力量,如今化作了翻土、施肥、修枝的耐心;那双握了一辈子笔杆的双手,如今手背上的青筋若隐若现,在泥土上“绘”出了最鲜活的生命地图。而母亲,则把柴米油盐的细碎与暖,都悄悄种进了每一寸土地里。这也让我看见了生活最质朴、最动人的模样。
想起汪曾祺的那句:四方食事,不过一碗人间烟火。这片菜园地于父母而言,早已不是简单的劳作场,而是一方自在天地。“泥土在耕耘里松软,菜苗在汗水中拔节”,过程是漫长而辛苦的,尽管汗水湿透了他们的衣裳,也浇不灭眼底的热忱。随着时间和季节的变换,菜地便有了万千模样。
夏天,菜地是最热闹的季节,各种蔬菜争先恐后地舒展着腰肢。瞧,翠绿的黄瓜藤蔓相互缠绕,沿着竹架奋力攀爬,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竞赛。每一根黄瓜都挂满了晶莹剔透的水珠,宛如翡翠雕琢而成,在日光的轻抚下闪烁着迷人的光芒。轻轻抚摸着那带刺的表皮,指尖传来微微的刺痛,却也触摸到了生命的坚韧与力量。圆润饱满、小巧玲珑的西红柿挂满枝头,红得夺目,红得热烈,像被阳光吻过的玛瑙。指尖轻掐,汁水便顺着指缝淌开,甜里裹着微酸的果香,把夏日的鲜活都凝在了这颗玲珑果里。
深秋是菜园最慷慨的时节。偌大的萝卜半截露出地面,胖乎乎的惹人喜爱;大白菜裹着紧实的绿裙端庄地立在畦垄间。母亲忙着腌泡菜,父亲把晒干的豆角捆成束挂在阳台处。阳光穿过豆角缝隙,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影子,像极了父亲当年写的短笺,字里行间透着烟火温情。这方被唤醒的土地终究证明:真正的热爱从不分场域,无论是畦田还是菜畦 ,只要用心耕耘,总能种出属于自己的春天。
父母的小菜园,可谓是他们心灵栖息之所。走进菜地,就像走进了一个宁静的世外桃源。五彩斑斓的各种应季的蔬菜,有茄子的紫、黄瓜的绿、辣椒的红、南瓜的橙等等,二十多种蔬菜挤挤挨挨,看得人眼花缭乱,着实可圈可点。自己种的蔬菜,没有农药和化肥的污染,是真正的纯天然绿色食品,主打一个吃的放心。有时候母亲打电话问弟弟要菜不,电话那头直喊,要!要!弟弟说市场买的菜苔有点苦味,母亲听到嘴角上扬,内心窃喜,那成就感都快溢出眼角了,我们吃的每一盘时令蔬菜,都饱含着太阳的温度和汗水的重量。
在那片小菜园地里,最稀缺的是水源,城郊周围的闲置地被闲不住的叔叔阿姨们开垦殆尽,狭长的水源便成了众人争抢的宝贝。每一颗种子都需要水的浇灌来滋养,长时间不下雨对小苗就是一种威胁。大家只能用小小塑料桶从下面狭小的水沟里拎点水,人多的时候那点水根本不够用的,连泥浆都舀上来小心翼翼地浇在菜苗根上。一群农民出生的叔叔阿姨在各自的领地忙得热火朝天,还不忘互相打趣。赵姨笑隔壁李叔,“老李”你这是给菜苗敷面膜呢?李叔挠挠头,把水瓢往桶沿上磕了磕:“懂啥,这叫给菜苗补营养,你那菜光喝水不长个。”有的蹲在菜畦边拔草,嘴里还哼着跑调的老歌,指尖扒拉杂草的动作比绣花还灵巧,仿佛这巴掌大的菜地,就是他们独一份的快乐乐园。
晨光熹微,天边初露曙光,新的一天在静谧中悄然绽放。父母亲带着农具走向那块视为珍宝之地,翻土、施肥、除草,父亲手中的锄头划破沉睡的土壤,翻涌出泥土特有的芬芳气息,母亲把种子轻轻埋进湿润的皱褶里,如同在棕褐色的信笺上写下期待。指尖与种子的触碰,是人与土地最古老的契约,弯腰播种的弧度勾勒出农耕文明最初的剪影。
父母的小菜园,没有壮观的风景,也没有惊天动地的故事。它只是日复一日地长着,绿了又黄,黄了又绿。但在这片不大的土地上,藏着父母对生活的热爱,对我们的牵挂,也藏着一个家庭最朴素的幸福。
也许有一天,父母再也弯不下腰去翻地,再也提不动水桶去浇水。但我知道,只要想起那片小小的菜园,想起那些在阳光下忙碌的身影,我的心里就会涌起一股暖流。因为在那片并不起眼的土地上,生长过的,不只是一茬又一茬的菜,还有父母对我们一生的爱。(檀志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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