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成龙

晚上，吃罢晚饭，已是圆月高挂。此时正值中秋节前夜，白天天高辽阔，晚上月华五彩，月儿又大又圆，所散发的柔光晶莹清亮，如水倾泻，与目光触及间，心底有一种明净如水的清爽，有一种纯朴彻悟的荡涤。仰望着这如似幻觉童话的月华，我忽而滋生出何不乘月色去我们的工地看看的念头，跟着轻脚漫步，踏入了工地。

偌大工地上被清亮的月光笼罩着，几分安静，几分庄重，高扬的塔吊停止了摆动的大臂，装载机也停歇了马达声，入了休息驿站，耸高的搅拌站默默静立着，如站岗执勤的哨兵，正注目着工地的夜色美景，白天的一切喧嚣热闹此时都停滞了，化为片刻的休憩、广袤的静宁，远处可数的几盏白炽灯火，也包裹在晶莹的月华里，显得微弱单一而宁静。

这是一座大型体育馆项目，建筑面积五万多平方米，工期两年整，是这一地区最大的民生工程。我跟随工友从去年二月份开工就来了，在这个项目当一名会计，白天在工地上丈量土石方，统计数量，还帮助农民工核算账目，协调解决吃住生活方面的事，每天奔波工地，工地上的一砖一瓦、一梁一墙基本上都是熟悉的，但晚上，月华下的工地情景，我还是第一次看到。

踏着月光，拐弯顺道，不一会我就来到体育馆前的广场上，这里正在进行土层碾轧，借助月光可以看见场地已经碾轧平展，具备铺砖的条件了。工人们为了保证质量，对地面进行了多次检查，反复验证，就是要确保建设优质的工程质量。记得几天前，一位打桩的农民工操作手为了保工期、抢速度，也为了图省事，把一根粉喷桩少打了五厘米，按说在这样的旱地广场对质量的影响不是太大，但是被主管工程师发现了，不仅责令进行了返工整改，而且给予批评教育，此事也成为工地抓质量的典型故事。

想想这事，我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心想工地上的事，有的时候是想不到的。我又沿着施工便道，进了体育馆内，这个馆五层主体都完工了，现已进入最后吊顶铺砖阶段，由于工期紧，各种专业交叉作业，里面堆砌的材料、杂物很凌乱。就在我目光扫视间，忽而听到有“咚、咚”锤击声，那声音是沉闷的，似发自地下。我知道那是工人铺地板时用木棰巧劲夯击才能发出的声音，是特别的音符。在木棰起落交叉瞬间，还不时夹杂着人的说话声。我感到很蹊跷，就追着声音走去。走着走着，瞧到了，是卫生间里发出的，那卫生间门还未装，里面亮着电灯，声音也是从里面发出的。我轻脚轻手，走到十多米处时，声音也听得清楚，里面发出的除“咚、咚”锤击声外，是一男一女的对话。这令我更加感到蹊跷了，就索性停止了脚步，侧耳多听了几句。

“来，再加点水，多和和，灰太干了。”

“拌拌就行了，这盖到地下，谁知道。”

……哗哗浇水声，跟着是铁锨拌和灰浆嗤嗤声。

“地板砖就靠灰黏合住，灰太干了，没有拌和好，以后铺的砖会空鼓，质量就不行。”

“你太实诚，不知道偷工减料，所以干得慢。人家一天铺了二十平米，早都干完了，你现在还来干，钱也不比人拿得多。”

……咚、咚，几声落锤声。

“人是人，我是我，干活要对得起良心就行。干得慢，质量放心，自己睡得也安心，钱是挣不完的，违法乱纪的事俺不能干。”

“你呀，就犟牛!”

跟着，是她发出“咯咯”的也是惬意的笑声。笑声里，可以感触到她对身边男人的回答是满意的，是赞赏的，是爽心的，是开怀无忌的，因而所发出的笑声是来自腑腔的。

……咚、咚，几声落锤声。

我听到这里，血脉上涌，浑身洋溢着说不出的热量，这种热量是被他们朴实的对话吸引，是被他们纯洁的心怀氤氲，是被他们发自肺腑的笑声感染，是被他们真挚的爱意打动，都是应有的自觉涌动。我知道，他们是一对夫妻，工地上很多铺地砖的人都是夫妻搭档，男人铺摊夯击木棰，女人递铲拌灰当下手。此时我感觉，我也没有必要听下去了，没有必要去看看他们是谁、长得什么样子而打扰他们了，但我想他们一定是美丽的，因为他们的心灵是透亮的纯洁的，这胜过了所有的一切。

想到这，我轻步原路退回，默默祝愿着他们在这夜阑人静的工地上，一定会留存下片刻的美好记忆。

我回到广场上，仰望长天，此时月华升至头顶，如水清澈，晶莹清朗，大地万籁俱寂，我想到那对农民工夫妻，他们“干活要对得起良心”的朴素心语，不就如这晶莹明澈的月华吗？月华高照，清澈见底，工地一派明亮而安逸，在这样和美的月华下，又有这样和美的工人施工建造，工程质量一定也是和美的。神游到此，我大步往回走，想尽快把刚才看到的听到的一切告诉亲爱的工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