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凡
一日,与友人一道去访故友。友人久居乡村小镇,闲云野鹤,怡然自得。踏入院中,偶见院前一方老井,因是冬日,井口热气腾腾,让人心生暖意。友人说,与老井为伴,饮水用水方便,心灵也被这井水净化升华,无攀比,不浮华。每日练练书法,写写文字,惬意自得。接着取井水烧开沏茶,茶叶碧绿,杯中舞蹈,香气扑鼻而来。友人说,同样茶叶如若用自来水泡之,则香味淡了许多。
这方老井让我思绪飘飘,飞回故乡,只因故乡也有一口老井,坐落在村庄的最西边,守护着村里一百多户村民。井口磐石凿出一个圆口,井壁青砖砌就,美观而实用。井口和井绳长期相拥相伴,有十几道深深浅浅的沟壑。青苔密布在井壁,长满绿茵茵的童年记忆。
老井的水源丰润,井口常年氤氲着水汽,井水清冽纯净,丝丝甘甜,被四邻八乡的乡亲称赞。它旱天不枯,雨天不涝,无论春夏秋冬,风霜雨雪,它始终不疾不徐,像一位倾尽心力、默默付出的母亲,滋养着世世代代的村民。老井的水冬暖夏凉,冬天井口处云雾缭绕,似蓬莱仙境。
过去百姓穷,早起做饭是个辛苦活,因为水寒冷刺骨。于是村里人起床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到老井去担一担水回来做饭,井水暖,淘米洗菜不扎手。老井水特别纯净,家庭贮水缸底很少看见沉淀物,烧开水的暖壶也很少积垢。
农家孩子在很小的时候就学会做农活,谁也没有真正幸运而又快乐地度过美好的童年和少年。幼时家中严重缺劳力,老井距离老屋不足百米,担水的任务便落在年幼的姐姐和我身上,晨曦中两位少年,一大一小两只木桶,用小木桶把清冽的井水打上来,倒入大桶,我在前,姐姐在后,把水抬回家中厨房,倒入水缸,来回几趟,约莫够家人一天用水再准备吃饭上学。身体很累,但心情悦之,能为家人分担家务,觉得自己也是有用之人。
听奶奶说,这是一口比太爷爷的年龄还大的老井,老井拥有最鲜活的气息,陪伴着乡村一百多户人家的烟火日常,聆听着岁月里的动人故事,感受着乡村人的喜怒哀乐。清晨是老井旁最忙的时候,大姑娘小媳妇,洗菜洗衣,家长里短,张家的孩子上了中专,李家娶了个小媳妇长得水灵,如同巧珍和高加林见面时聊天的内容。有时候相处好的姑娘们互相咬着耳朵边,讲些悄悄话。也有小媳妇们开着玩笑互相打趣。欢声笑语在乡村宁静的上空回荡。
老井把贫困单调的乡村生活润泽得有滋有味。喜欢喝茶的私塾张大爷把甘冽的井水烧开,闲时泡杯浓茶,品茗听曲,惬意温馨;吴大娘用清亮的井水酿成甜香的米酒,炎热的夏季,做完农活归来,喝上一碗,透心的舒爽,把劳累从身体里驱赶出去,更多的人家用井水煮饭、炒菜,散发出余味绵长的馨香。小时候不要说空调,电扇都很稀有,炎热的夏季里,母亲偶尔从集市上买来西瓜,我们把西瓜放在水桶里,放入老井,把西瓜浸润在了清凉甘甜里。待到一个时辰后,再拎回家,母亲切开西瓜,我们一人一块,咬一口,那种透心凉、钻心甜的滋味让我时常回味。
幼时家贫,孩子们手里很少有零花钱,我们乡镇所在地每周逢集,偏远村庄赶集的人要走十几里路才能到集镇,卖掉一些稻子小麦,买一些日用品,再走十几里赶回去。集镇上冰棒一角钱一支,乡亲们舍不得买冰棒解渴,5分钱一碗的凉茶也舍不得买,再渴也忍着。暑假,姐姐突发奇想,说井水这么清凉,我们抬一桶放在路边,乡亲们可以一分钱随意喝,我们还能挣点零花钱。我举双手赞成。逢集那天,我和姐姐从老井里打了一小桶井水,抬到人来人往的路边。那一个上午,一桶水给我们挣了3角钱,我和姐姐激动得一晚上没有睡好。此后夏季逢集,我和姐姐总会打一桶清凉的井水放在路边,同村的孩子们看到我和姐姐的生财之道,纷纷效仿,收入从几角到几分不等,老井给我们的童年带来了快乐和幸福。
一次回老家,和姐姐信步来到老井旁,我们惊讶地发现曾经给全村人带来温暖和方便,解决一个村子的吃水和用水的老井已经被时代和岁月抛弃了。随着时代的变革,老井也时过境迁,村里人均已用上自来水,虽然没有老井水好,但方便许多。珍藏了村里一代代人回忆的老井,已经没有了往日的繁华,被时光打磨光滑的青石板静静地诉说着昨日的辉煌,井壁颓败,井底早已杂草丛生,堆满了垃圾,往日清澈的井水不见了踪影。周围谁家的稻草堆在旁边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当年曾在井边谈笑风生的小媳妇们已青丝换白发,成了祖母,曾经的无忧无虑孩童已各自奔向远方。我和姐姐沉默良久,老井是时代的象征,是历史的见证,老井虽然不在了,但井旁淳朴的乡情永远在我生命的长河里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