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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台上的菜园
来源:安徽法制报 阅读量:10000 2022-06-24 15:43:02

我并不认为花盆里种一棵绿油油的青菜不比那些细枝蔓条、瓣红叶绿的花卉耐看。

尤其这万物凋敝的冬季,大部分木本植物已枯裸如柴,草本的也已搬进室内避寒,空荡荡的阳台上有一畦葱茏的“菜园”,哪怕是几个旧花盆、泡沫盒组成的,也能给人以舒心和暖意。

这种舒暖既是视觉的,也是味觉的。

“欢言酌春酒,摘我园中蔬”。窗外雪花飘飘,去阳台上割几棵油冬青,切几片徽州油豆腐,点上“红泥小火炉”。青菜滚豆腐,或是这个冬日里,徽州人最暖心的菜肴。尽管这些自己种的蔬菜,不像菜场里买来的那样“富态”,但菜味浓郁,吃着踏实,还伴有收获的快感。

十多年前,我搬进这处“江景房”,就是看中这顶层“复式楼”的前后两个大阳台,坐北朝南,临江面水,足有五六十平米。每天站在高阔的阳台上,东边太阳西边月,俯瞰青山碧水,闲时栽花弄草,也算是身居“风水”宝地了。

刚搬来时,这阳台是有功能规划的。前阳台暖阳绵绵,视野阔达,种花休闲为主。后阳台半日光照,荫静少尘,不湿不燥,适合种菜。于是运来泥土,砌成菜园,面积也有两三平米。那两年,春种茄子辣椒,夏吃黄瓜南瓜,冬栽白菜青菜,一年四季都有自种的蔬菜。尽管其供给量占家庭所需比例微乎其微,但看着一粒粒种子,心平气和地从发芽、长苗,到蔓藤、开花,直至挂果、采摘,其乐趣亦不亚于口腹之欲。只是后来发现菜叶上莫名其妙地长了虫子,有大青虫,有背着壳的蜗牛和小铁壳虫,还有长在嫩叶芽头上的小黑虫,密密麻麻的,靠双手捉虫已无能为力了。

面对这样的“虫景”,我不禁疑惑,那些所谓的“有机菜”真的是不打农药的吗?

有机“农药”倒是有的。林清玄的那爿《屋顶上的田园》里,也和我一样,备受虫害侵扰,他按友人提供的配方,用辣椒和大蒜泡水数日,然后喷在花盆四周和菜叶上。美食作家古清生用中草药制成“农药”除虫。按他们的配方,我照葫芦画瓢施用后却收效甚微,不知是“药水”配置不当,还是现在的虫子适应了这种“香辣”口味。

几番折腾后,我种菜热情锐减,后来干脆在这小菜园里种上韭菜、小葱、魔芋等虫儿不屑的植物,一劳永逸,再也无需天天去打理了。

在这个世界上,中国人大概是最喜欢种菜的民族,血液里或许流淌着与生俱来的种菜天赋。农民种菜天经地义。城里没地没土,也照样能够创造出菜园来,河滩边,小区里,房屋拆除后尚未开发的废墟上,均可见郁郁葱葱的蔬菜。美国耶鲁大学校园北部边缘一处长满杂草的荒地,竟被中国陪读家长开挖成“耶鲁菜园”,种上韭菜、芫荽等洋人闻所未闻的蔬菜。即使那些从未沾过泥土的年轻人,也会在阳台种上一盆葱,或栽几棵蒜,他们那个常年吃外卖的肠胃,也需这些新鲜的葱蒜来不断激活其沉寂的味蕾。更妙不可言的是,在现实生活中无法抵达的牧歌田园,还可在虚拟世界里“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且与现实无缝对接,估计只有中国人才能开发出这样“接地气、承天露”的游戏。

今年初冬某日,妻子去菜市场买菜,见一老妪正在分拣一堆刚从地里拔来的小菜秧,便连根带泥买了回来。我看到这么细嫩水灵、尚沾水露的小青菜,觉得吃了着实可惜,于是又想起种菜来。

如今已是寒冬腊月,那些夏天长在菜叶上的青虫、黑虫,早已化虫成蛹,蜗牛和甲壳虫也该进入泥土冬眠了,此时种菜,总不必担心虫害了吧?

于是我将一些空置的花盆和废弃脸盆、泡沫盒等容器清理出来,蓄上土,加入从某厨余垃圾处理场拿来的有机肥,在前阳台上又拼出一个新的小“菜园”。

俗话说“泥是菜的娘”,这些早晨刚离开“母土”的菜秧,被我重新栽进土里,浇上一瓢水,蔫了两三天后,又重新抖擞起来。它们朝迎日出,暮送晚霞,不到两周,已是茎繁叶茂,墨绿清亮,仿佛一群乔迁而来的孩子,在新居里无拘无束地住了下来。

然好景不长,一个多月后,正欲采食之际,却发现菜叶上又被开了“天窗”。我找遍叶片里外、菜心菜皮,既未见虫的影子,也无其排泄物。我甚至挖开土层寻找,亦无结果。

此后多日,又有新的“天窗”相继出现,“元凶”却一直“逍遥法外”。

我和诸多阳台种菜者一样,种的是一份闲逸的生活,对那些前来抢食的“害虫”也并无多大仇恨,充其量是不喜欢这些不讲“武德”的“访客”而已。有时,我还觉得人类按照自己的利害或喜好来划分“益虫”和“害虫”,实在有点自私。

这世间,万物皆有灵性,皆可转害为益。多年前,我在江苏连云港,吃了一道叫“豆丹”的菜肴,其原材料竟是那些专吃豆子叶的“大青虫”,且是专门种豆长叶圈养出来的,像植桑养蚕一样。

这些成了饕餮美食的虫子,且被赋予一个窈窕淑女般的名字,还能说它们是害虫吗?

我找“虫”无果后,也就不了了之,顺其自然了。

某日清晨,一阵鸟鸣催我早醒,去阳台时,看见“菜园”边散落了几点新土,是刚从种菜的泡沫盒里扒出来的,菜叶上又有新的“天窗”,还滴着菜汁,新鲜浓绿,仿若躯体创口上滴下的鲜红的血。

那一刻,我才恍然大悟,这段时间抢食我菜的“罪魁祸首”,竟是这些冒着凛冽寒风出来觅食的鸟儿。

在这个寒冷的冬日里,该飞走的鸟儿都飞走了,留下的都是这些不离不弃的徽州“土著”鸟,都是这片土地上的主人。我种菜,它吃菜,似乎有些理所当然了。它们或是肉食性的“益鸟”,想在泥土中扒出一两条虫来,不得已才啄几口菜叶聊以果腹;也有可能是植食性的“害鸟”,就是奔着这些青菜而来的;或是一只修道问禅的鸟,已改荤为素,路过我家时,顺便吃了份“素斋”。

此后,我连续两天早起,均未见这“不速之鸟”。

后来我也就心软了,这一大早就飞到阳台这个弹丸之地来觅食的,大抵也是一只余粮耗尽、“揭不开锅”的“穷鸟”。我干脆将家里吃不完的剩饭剩菜及菜皮放在“菜园”边,让鸟儿自由取食。

施鸟一食,也算日行一善吧?在这钢筋水泥堆砌而成的“城市森林”里,或许只有这些鸟儿,才能真正体会到土地对于生命的意义,才不至于忘记这股土腥气,这股让一切生灵都能安神静气的味道。

那一刻,我突然想起徽州农村的一个传统,每年秋冬季采摘果子时,都会在树杪上留下一些,作为鸟儿过冬的食物。(黄良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