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新宇
援疆和田期间,有朋友自家乡来,提出去皮山农场看看。虽然时间是下午的7点多,在内地早已夜幕笼罩,但皮山的太阳依然在不远处雪峰之上,浸染大地,一片灿烂。
于是就驱车前往。
在塔克拉玛干大漠南端,农场自然建在一望无际的流沙之上。农场的枣林、田地与沙漠交替出现,生机与荒芜瞬间置换,足见沙漠与绿洲的消长进退,更显示了屯垦人垦荒戍边的艰辛。正是这种半个多世纪不曾褪色的“沙海老兵”精神,在祖国的西北边陲,在号称死亡之海的塔克拉玛干沙漠,开垦出一处处绿洲,筑起一座座新城。沿途间或有收获后的田地,夕阳下,滋润而安详;成片的枣林,脱光了曾经翠绿的叶子,弯曲的枝条上坠满了红透的大枣,满眼酱红,远望如一地的火焰。
曾有和田的朋友告诉我,在和田和皮山之间近200公里的公路两边,除几块乡镇所在的绿洲外,大多是裸露的大漠戈壁,一片荒芜。但只要下一阵雨,哪怕是不大的雨,次日路两边就能看见绿色,若能连续两三日这样的细雨,则是绿绿的一片。和田少雨,一年也难见几次这样的小雨,连续两三日,那需长久的等待,还有运气的眷顾。
也许是造化对这方土地的垂青,尽管是广袤的沙漠,但只要有水就能种植出果蔬和农作物,且长势良好。但水的问题是直到目前也无法根本解决的。在和田找水的故事源远流长,且每个故事背后都有让人动容的情节。从这个意义上说,农场是拓荒者汗水滋养的绿洲。
忽然就想起数年前在宁夏黄河古渡口见到的一幕。一队排列整齐的骆驼,驮着游人缓缓地走上沙山。同行的人就提醒我注意,那骆驼的后脚都是踩着前脚的印迹前行的。果不其然,甚至毫厘不爽。踩着自己脚印前行的踏实与坚持,这些大漠边缘的农场正是一代代人踏着前人的足迹,熬过岁月,成就绿洲。
回程已经是夜色四合。车行在夜色里,周围是一片高低横亘的沙丘,空旷无垠。没有村庄,不见树木,周围黑黢黢的,车前微弱的亮光,依稀可见空气中的沙尘,如幕似雾,扑面而来,转瞬即逝。天空犹如巨大的穹庐,穹顶之上,星光点点,一弯新月俯瞰这广袤而沉寂的沙海,冷冷的深秋的辉光让人浮想联翩。
曾触景伤情于三峡的点点渔火、八百里秦川那蓦然出现的微弱的远村灯光以及中原大地上傍晚的炊烟,于今想来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20多年前,大二的暑假和一兄弟决定一次远足,没有目的地,也罕有物质上的准备,简单上路。过三峡、历巴蜀、越秦川、涉中原,一程苦旅留下太多的记忆,然随时光的流逝,和兄弟聊起来就只留下驿路渔火、灯光、炊烟的温暖。在黄昏暗夜里,于孤独的跋涉中,那烟火没来由让人想起身后远方的家。
及至走出校园,家庭、工作像沉重的锚,把身心牢牢地泊在一个城市,纵有远行的念头,也无法挣脱这愈发沉重的牵扯。“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这份洒脱勾起多少人内心沉寂已久的热望和痛,如同地下奔涌千年的热流,找到了出口。当年和我同游的兄弟,倒是辗转各地没有停留的意思。但那都是为了生活。
终于因为援疆的机缘来到塔克拉玛干沙漠边缘,也算是一次远行。到和田的次日,昔日同游的兄弟竟然破天荒地打来电话,说人在西藏,且已告别一切的工作,从此逍遥山水。人生的际遇就是这样,两个朋友在各自的生活轨道里首尾失顾地前行,不期然竟同时来到了祖国的西部边陲。隔一座雪山,声息相通。
友人们还在惊叹沙漠的浩瀚以及人力的无穷,车内满溢着不虚此行的热烈。我望着窗外凝固的夜色,那夜色下流动的沙漠。
流沙是有年轮的。到过塔克拉玛干沙漠的人都会有这种感受。沙漠永在流动,而沙丘之下,风吹不到的地方,又沉积了多少的岁月和繁华,那些散落的断章以及遗址,都给出了无法言说的答案。也许,这些本不必深究,也无须较真。
在塔克拉玛干沙漠边缘,生命也是一粒流沙。去留生息,随缘而已。